第一個問題亙古不變。記者恭喜了英格蘭主帥晉級四強, 然後問她如何評價這場比賽。

她面對鏡頭，並沒有直視鏡頭。“艱難的比賽，非常艱難的比賽。我很高興我們最終贏了下來……”

她說到這裏被打斷了，似乎是有英格蘭的球員在旁邊搗蛋，像球迷那樣高喊著什麽“陸的三獅軍團”。尼古拉斯也沒太聽清。不過他旁邊的弗蘭卻是有些酸澀地跟他說了句話，“噢他們可真高興啊。”尼古拉斯禮貌地微笑著看了弗蘭一眼, 不置可否。他不確定他是否能完全體會烏拉圭人的心情，這樣一場跌宕起伏、充滿戲劇性的比賽，從滿懷期待自己球隊的勝利到不得不接受最終的甚至可以說是突如其來的失敗, 那個滋味必然不好受。誠然, 尼古拉斯作為主教練經歷過這樣的比賽，但當他確實只是個旁觀者的時候，他發現去觀察勝利者與失敗者的姿態比去體會他們的幸福或者痛苦要更有趣。大屏幕上的女人“打發”走了自己的球員，對著鏡頭無奈一笑，而後繼續說了幾句對比賽的總結。

下一個問題，“克裏斯汀，能不能解釋一下比賽中的換人決定，特別是上半時選擇用魯本-洛夫圖斯-奇克換下安赫爾-戈麥斯，以及下半時, 用菲爾-比斯利換下球隊的隊長哈利-凱恩？”

這個問題肯定會被問到。尼古拉斯想, 不過緹娜應該有所準備。她先是點了兩下下巴。尼古拉斯意識到，經歷了這樣一場比賽, 她的身體和精神都很疲憊了。再加上, 她看起來還沒來得及淋浴。他打賭她跟場上球員一樣, 出了很多汗。盡管她看上去仍然很好。

接著，她對提問的記者微微一笑，臉稍稍側向鏡頭。

“首先，這是世界杯，這場比賽十分重要，我們必須根據比賽的形勢來進行調整。安赫爾此前表現一直很好，但這場比賽的確我們需要別的東西。”她沒有解釋為什麽換上魯本，她當然不會解釋。“至於哈利，我認為他在過去很多年裏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前鋒之一，至今保持著高水準……不過菲爾同樣是非常出色的前鋒，他們的類型不同，我會在合適的時候讓合適的人上場。”

就是這個。尼古拉斯盯著屏幕上的那雙眼睛，那雙有點狡黠的眼睛。她這句話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只是暫時不知道媒體和球迷以及哈利-凱恩本人會不會懂。這很諷刺。有的時候，你希望人們從你的話裏聽出別的意思，他們往往不能；但當你直言不諱，他們反倒過度解讀。

記者追問道，“哈利下場的時候，我們看到了他的反應，你怎麽看這一點？”

“聽著，”她清清嗓子，“沒有球員喜歡被換下。我做出了那個決定，而我是球隊的主教練。有時你必須要做出一些艱難的決定。哈利依然是球隊的隊長，並且他很清楚自己在球隊中的影響力，我百分之百相信他會將全隊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尼古拉斯聽到這裏輕輕笑了笑。

“怎麽評價對手烏拉圭的表現？你在俱樂部的舊將萊昂-費雷拉上半場進了英格蘭兩個球，據說中場休息時，你們在球員通道發生了沖突？但我看到賽後你們依然擁抱了……”

屏幕裏的女人笑了笑，“就像我賽前說的，烏拉圭很強大，但是我們更強，比賽的過程和結果都證明了我們的成熟。關於萊昂，他本場踢得很好。我們沒問題，他依然是我非常欣賞的球員。”

記者又問：“克裏斯汀，這場比賽英格蘭雖然贏了，成功晉級到世界杯半決賽，但是你們在半決賽裏將有三名球員停賽，並且安柏、米契爾和湯姆林似乎也都有傷在身……”

“對，這對我們來說是個壞消息。不過我會保持樂觀的心態，我們會全力以赴備戰半決賽。”她的這個回答非常短促，可以看出來她不願在這件事上多談，且時間也差不多了。

記者連忙道：“最後一個問題。派崔克-安柏在本屆世界杯已經打進了八個進球，而他兩屆世界杯的進球總數達到了十四個，這追平了蓋德-穆勒，成為歷史第三，你怎麽評價他的表現？”

“一個詞，天才。”她微笑，非常驕傲。記者感謝了她，她也笑著跟記者說謝謝，匆匆離開了鏡頭。

畫面重新切回beIN Sports的直播間。透過他們身後的玻璃窗可以看到球場基本空了。殘留的球迷裏，有英格蘭人，也有烏拉圭人。一面是喜悅，一面是悲傷。一面是前進，一面是回家。

主持人似笑非笑地看向皇馬主帥，目光頗有深意，“所以，尼克，你怎麽看待陸的賽後采訪？結合這場比賽的過程和結果。我記得你中場休息的時候提到她犯了錯誤，但她剛才的回答並沒有承認這個。”

光頭西班牙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像是故作尷尬，果然，很快，他就露出了一如既往的迷人的笑容。“我是同行，如果我說另外一個主教練犯了錯，我可能只是嫉妒她。”

主持人大笑，就連弗蘭也笑了。

尼古拉斯幹幹咳嗽了一聲，斂起笑意，認真回答起問題。“在我看來，她非常誠實了。上半場，烏拉圭無疑是踢得更好的那一方，你可以說是英格蘭主帥的錯誤，也可以說是英格蘭球員的問題，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下半場發生了什麽。下半場，克裏斯汀換了兩個人，他們又進了兩個球，最終逆轉了比賽，這才是最重要的！我為烏拉圭感到遺憾。”他說到這看了看弗蘭，之後繼續道，“兩支球隊一起奉上了一場精彩至極的比賽。”

而在這之後，節目的畫面又切到了對烏拉圭主教練的采訪和對雙方球員的采訪以及進行了幾個比賽當中技戰術細節的分析。節目結束已經是半小時後的事情。

在結束語裏，beIN Sports的主持人煽動性地說道：“英格蘭進入了半決賽。他們追平了1990年的成績，現在，他們要向1966年的輝煌成績發起沖擊。他們的下一個對手是意大利。他們在兩年零五個月前的歐洲杯上，就與之進行過一場惡戰，派崔克-安柏在那場比賽中受傷，球隊慘勝晉級。四天後，今晚慘勝烏拉圭晉級的英格蘭，將與馬西米利亞諾-阿萊格裏帶領的藍衣軍團，為卡塔爾世界杯的決賽席位發起爭奪。陸的三獅軍團還能走多遠？派崔克-安柏能走多遠，他會打破世界杯的進球記錄嗎？我們拭目以待！”

派崔克早早淋浴完，換了衣服出了更衣室。他眉骨上的創可貼也換了。他之前對著鏡子查看了下，不算太糟糕。不過馬修說如果之後不註意可能會留疤。這話被菲爾那個蠢蛋聽了去，開心了好半天。說什麽“有疤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硬漢”，還有“漂亮男孩兒的完美臉蛋總算不那麽完美了”。派崔克踹了幾下菲爾的屁股，都懶得做聲。倒是子翔和JT樂呵呵地嘲笑菲爾就是嫉妒。菲爾當然不是會在嘴上吃虧的人，他就算說不過子翔，欺負欺負JT的本事還是有的。

派崔克在英格蘭的更衣室外依然能聽到裏面的音樂聲和歡鬧聲。他想著，所有一切都留待明天。今晚，英格蘭人只想享受勝利。他背著雙肩包，往外走，準備去大巴上等那群蠢蛋，沒準還能打個盹兒。不過，一邊，他也在看手機。

已經有人把皇馬主帥本場比賽做客beIN Sports的幾個“有噱頭”的片段截了出來。甚至英格蘭的WhatsApp群裏都有人在討論了。

【雅各布：我嚴重懷疑尼克嫉妒老板，或是記恨老板，他居然說老板上半場犯了錯誤……

子翔：你他媽說什麽呢？我俱樂部老板不會嫉妒我國家隊老板。

文森特：Jake，你看看弗洛雷斯剛剛說的話。

JT：誰來跟我一起揍菲爾？

迪利：我們都他媽的在更衣室裏，為什麽我們要在這裏聊天？

……】

派崔克低聲罵了句“笨蛋們”，又給緹娜發了條信息，然後鎖定了屏幕。他一擡頭，烏拉圭更衣室的門開了。萊昂也是背著雙肩包，正悶著頭往外走。

萊昂沒想到會碰到派崔克，當然，派崔克也沒想到會碰到萊昂。倆人賽後並沒有握手擁抱。除了英格蘭主帥，英格蘭那邊，萊昂只跟子翔和格倫握了握手。

此刻，倆人目光對接上，似乎有些心照不宣。這樣一場對壘，發生了那麽多“應該”或者“不應該”發生的事，也許直到下一次碰面再看看發生什麽是更自然的。

果然，下一秒，倆人一起錯開了目光，就像沒看到對方一樣。不過萊昂走了兩步，終是停了下來。他回頭，指著派崔克的眉骨，特別認真地問派崔克：“如果那留疤了，克裏斯汀會不會殺了我？”

派崔克咧了下嘴，大方走過去，跟萊昂撞了個肩。不過倆人還是沒有交談，只是拍了拍各自的肩膀。萊昂的目光往派崔克身後飄了飄，派崔克回頭。他又是看到內森尼爾和安妮塔帶著他們的小男孩兒丹尼過來，又是看到本和子翔一起走出更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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